梁啟超的〈變法通議˙論女學〉,否定傳統才女的論述,將才女視為封建殘餘的舊中國文化。此一觀點在五四的批判風潮中蔚為主流,甚至影響後世的歷史詮釋,直到高彥頤(Dorothy Ko)、曼素恩(Susan Mann)等學者,從性別視角重新反省這種五四史觀,指出傳統與現代對立的論述,其實反映的是當時知識分子的現代化企圖,從而開啟新一波的才女研究,特別關注明清才女所表達的生活、情感、世界觀等多重面向。時至晚清,儘管新式女學興起並對傳統女教提出挑戰,許多官宦世家仍對家族內的女性施以閨閣教育,並培養傳統詩詞寫作能力,甚至為之出版著作傳世。這些擁有來自血緣家族高度文化資本的才女,該如何朝向現代轉型?因緣於哪些內部資源,又憑藉哪些外部條件,協助她們提出新的生存策略?她們如何因應當時知識分子,如梁啟超的批評,又如何走出閨閣,掌握新事物?以下介紹晚清才女的文化群體,以及從時代中脫穎而出的呂碧城、張默君,探索才女轉型研究的脈絡。
清朝中後期最具名望的江南才女,以浙江德清俞家與浙江錢塘許家的聯姻最為綿密。家族中最尊者為俞樾,道光進士,官翰林院编修、河南學政。他罷官返鄉後,以著述講學聞名。其女俞繡孫嫁知府許祐身,兩人的女兒許之仙嫁俞樾的孫子俞陛雲;俞陛雲的兒子俞平伯,娶許祐身孫女許寶馴,俞陛雲的女兒俞玟嫁給許祐身的姪子,許寶蘅。兩家表兄妹再締姻親的現象,形成相當緊密的血緣網絡。
另一支親族聯繫,為許祐身之伯公,兵部主事許宗彥,其妻為常州知府梁敦書之女梁德繩,兩人女兒延礽、延錦皆為才女,並因受大學士阮元賞識,其子阮福娶延錦為妻。梁德繩則自小教育亡妹女兒汪端,汪端為名士陳文述之媳。這些才女常聚雅集,吟詠作對,師從陳文述,稱為「碧城仙館女弟子」,又因許延礽隨宦京師,結識奕繪側妃顧太清,從而引介本鄉才女沈善寶入群,組成秋紅吟社,形成跨地域的滿漢才女社群。
左錫嘉、左錫璇為陽湖左氏才女的代表,祖父左輔為河南巡撫,父左昂為安徽鳳陽府同知,還有姐妹婉洵、婉靜、婉雲。
左錫璇為福建道員袁績懋繼室,時值太平天國戰事,烽火四起,夫妻互通書信,內容多述及戰況,為才女作品中少有的題材。後袁績懋守城戰死,遺孀左錫嘉為求生存,往來奔走。
左錫璇長子袁學灝與姊姊婉洵之女莊芷卿結婚,次子袁學昌與妹妹錫嘉之女曾懿結婚,皆屬表兄妹成婚,可知這種親上加親的情況,在江南才女家族內並不少見,其原因多是不捨有才情的女兒外嫁,埋沒天賦,並有維護家學之意。
山東館陶知縣張琦,精於詞學、醫學,與兄張惠言合編《詞選》,開常州詞派,與妻子湯瑤卿,育有張䌌英、張𥿑英、張綸英、張紈英,被譽為「毗陵張氏四才女」。張家才女䌌英隨宦京師,𥿑英早亡,綸英、紈英均為贅婚,舅婿同住,而有著名的《比屋聯吟圖》長卷傳世。如前所述,贅婚、家族聯姻都是江南才女家族,愛護女兒、維護家族文化資源的表現。
䌌英名滿京城閨秀圈,與王妃顧太清、蒙古王室那遜蘭保等人,有詩詞唱和之誼,並引薦江南才女沈寶善入圈,張家才女雖然擁有豐厚家學,但由於男丁凋敝,才女必須授業、販售作品營生,䌌英為左錫璇姊妹之師,紈英為書法名家,紈英女兒王采蘋曾為李鴻章家的閨塾師,作品受許振禕、曾國藩資助刊刻。才女因家族父兄早逝,或未成功名,以自身才學實現經濟自主,在此尤為顯著。
左宗棠,為紀念妻子周詒端,於1873年刊刻出版《慈雲閣詩鈔》,由長子左孝威蒐集家族女性詩作彙編而成,「慈雲閣」為周詒端之母王慈雲書齋名。這部作品既無家族外的才女唱和,也無外人作序、題辭,缺乏社交、公眾的連結,是一部純家族的紀念作品。相較江南才女間的門第攀附,左宗棠才女譜系及其作品,為家族認同的信物。
胡雨人與兄長胡壹修共創胡氏公立學堂,附設女學,開無錫女學之風,延攬岳母王南城、妻子韞玉、妻妹瑞玉為師,她們此後歷任競志女學、吳江麗則女學教員。王南城為周曾鏞(菊人)繼室,早寡,為營生設帳授女徒,並獨開風氣,發起天足會,勸諸生放足,籌設女學,並改名運新,女兒周韞玉嫁胡雨人為繼室,而具足無錫女學創辦的因緣。此為晚清才女,將個人才情轉為公共服務的先驅。